若是家里有一个把烹饪当做人生大事的人存在，那实在是家人的人生大幸。
特别是当这个人把烹饪的心思、技巧和感情都用在自己家里时。
老房子里忽然安静了。
小桌子上还有一个小梯锅，里面是小半锅白玉汤似的的白粥，在蒸牛肉浓烈的香味之中，淡然的米香仍旧若隐若现。
“小夏，”和许明喝了一小口粥之后说，“要粥的话自己盛。”
夏鱼客气地应了一声，“知道的。”
“牛肉是发物，”小婷说，“香是香，最后还需要清淡的白粥把嘴里的残味去掉，同时让胃里舒服一些。虽然一般情况下，夹饼都是和豆腐脑更配。”
“那是在川省，”弘哥儿笑了笑，“那个光照不足的阴湿盆地，总是需要很重的调味来驱寒。但是江海市靠着海，海风湿润，光照也足，就不需要常年吃那么重的口味了。”
“对啊。”小婷笑笑，“所以我给你们熬的白粥。”
和许明看看这未来孙媳妇，又看看自己孙子，脸上的笑容显得很慈祥。
然后他问夏鱼，“小夏师傅，平时在家里爱做饭吗？”
“我？”夏鱼想了想之后说道，“我没和家里人住一起，每天也会自己做饭吃，只是没有小婷这么有心。”
“那也不错。”
老爷子没再说话。
而两个小的却是一边吃着也一边互相看着对方。
夏鱼倒也没有不自在，毕竟这俩小孩挺恬淡，并不是你侬我侬的腻歪样子。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喝了一口，一股子淡淡的清甜味就浸润了他，让辛辣的粉蒸牛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原来夹饼配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家人可能是有食不言的美德，后面也都没有说什么话，四个人在清晨的老房子里安安静静地享用完了这一顿花了许多功夫和精力的早餐。
末了，弘哥儿放下碗说，“夏大哥，你们有事先走吧，我来收拾。”
小婷看了看男友，沉吟片刻，最后没有拒绝他的提议，“也行吧。”
弘哥儿笑笑，“你做饭，我洗碗，多正常。”
“是是是，正常。”
小婷说完就上了楼，很快拾掇了一番就下来，跟男友和爷爷道别之后就上了车。
临出发前，统子适时弹了一下他的蓝色面板，数据库里新增了几样东西——
【牟氏秘制蒸肉粉】
【粉蒸牛肉】
【虎纹白煎饼】
【牛肉夹饼】
面包车从弄堂里缓缓开出，很快上了市区的高架快速路。
路上的车流渐渐繁忙起来，而天也已经亮了……
“蒸肉粉是你自己秘制，豆瓣酱是你自己晒，酱油醋是明先生酿造，面饼是现揉现煎，还有那个白粥，少说也是文火搅拌了半个小时的硬功夫……”
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夏鱼这才开始评价起小婷这顿看上去朴实无华的早饭。
他如数家珍一样把牟大厨用在这顿早饭上的心思一样一样都说了，最后评价了一句，“你就是那种乐意把最好的厨艺和功夫留在家里的大厨子，我琢磨了一下，这顿早饭看着朴实无华，其实至少也要费半天的功夫。”
牟娉婷坐在副驾，本来抱着手机在水微信群。
这一班的女大学生也是神奇，大周末的早上不睡懒觉，天不亮就在水群……
其实是周末跑菜市场做作业去了，作业就是买菜，买菜就是作业，买了菜还得回学校去做菜，做好了得交的……
老师品鉴完了，再封装成盲盒，放在学校门口低价售卖给附近居民。
小婷自己其实没有在意花了许多时间在一顿吃食上面。
做饭是她喜欢的事情，而且她觉得也是她的本分。
而且她对自己的厨艺也很有信心，花了功夫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很好吃的，所以饭后她也没有问咸鱼哥对这顿饭的评价如何。
这会儿他倒是主动评价起来。
小婷心里乐呵，嘴上则说道，“想吃好的就不要怕麻烦。”
绿灯亮了，夏鱼把着方向盘感叹了一声，“一家子人，幸福的哟。”
小婷莞尔，“我也不是天天这么做，粉蒸肉算是家常菜，但牛肉夹饼不算。图方便的话，蒸肉粉和煎饼都有现成的可以买。”
“买现成的，就没有你自己特定的风格了。”
“是，”小婷看着挡风玻璃前面的路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就沉默了。
夏鱼开车，见小姑娘没声了，他也没再多问。
他对这家人有很多的好奇。
一个酿造酱醋的非遗传承人之家，一个性格炽热有棱有角有理想的矮个子女大学生，一个一脸超然气息的和煦少年，以及一幢在江海市里很有些年头的老房子。
这样一个组合总是意味着这老房子里会有很多醇香的故事。
面包车的柴油机哒哒哒地响着，大约又开出去一公里多，小婷才又开始说话。
她说，“有时候我会胡思乱想……”
“我认识你没有多久，只觉得你是个小太阳性格，无忧无虑，大大咧咧。原来你也会有心事。”
“扯淡，”小婷笑了一下，“谁会没有心事呢？”
“是我浅薄了。”
“毕竟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小婷说，“有时候我会想，和誉弘这么好的一个人，人生还没有开始，别的像我们这么大点的少年，都还在无忧无虑或者故作少年浅薄的伤春悲秋，他却已经经历过生死的考验……”
原来弘哥儿的本名叫和誉弘。
“生死的考验？”
“一年多以前，他得了癌症。 ”小婷叹息了一声，“手术，放化疗，靶向，全部经历了一遍。好是好了，可也还要再等两三年，两三年后不复发，才能算是真的治愈。”
她的语气很平和，就这样把一件足以摧毁生活的事情放在了沉静的陈述语气里。
在夏鱼听来，‘癌症’这个字眼就已经可以概括出一年多前他们所经历过的忐忑与磨砺。
他想，一年多以前，不过也是刚刚成年的年纪……
弘哥儿那超然的样子忽然一下就浮现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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